“如果你们有这么样一把剑你们杀人后会不会把它留下来?”
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就算是第一次杀人的凶手也不会如此疏忽愚蠢大意。
本来已握紧兵刃的手又放松了。
小方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忽然觉这驼子不但明理而且好像一直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一直都在暗暗保护他。
驼子又道:“但是凶手也绝不会是我们这队伍中的人这里没有人能一剑杀死唐麟也没人能从你手中夺走这柄剑。”
小方苦笑道:“我已经有两三天没有看到过这柄剑了你应该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这柄剑并不在我手里。”
驼子立刻问:“怎么会不在你手里?在谁的手里?”
小方没有回答。
他想到卫天鹏想到了水银想到了那可怕的无名剑客。
他甚至想到了卜鹰。
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杀死唐麟的凶手却又不太可能。
在这片几乎完全没有掩护物的空旷沙漠上无论谁想要偷偷地侵入这帐篷杀了人后再偷偷地溜走是不可能的。
他也相信这一组人的能力如果附近有人走动他们绝不会查不出来。
除非凶手已混入了这队伍而且完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这队伍中每个人彼此都很熟悉别的人要混进来好像也绝无可能。
这些事小方都不能解释所以他只有闭着嘴。
驼子居然也没有追问只告诉他:“在凶手查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能离开这柄剑你也不能带走。”
小方又叹了口气:“在凶手查出来之前就算有人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他说的是真心活。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人的暴死跟他多少总有点关系。
他也想查出凶手是谁。
驼子又在吩咐:“明天我们不走谁也不能离开队伍。三十五岁以下的男人不管有没有练过武都要加入警卫。”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幸好班察巴那明天一定会回来了。”
长夜将尽。帐篷里已经有了朦胧的曙光。
波娃还是像刚才一样蛤伏在那里用毛毡盖住了头。
这次她是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
一个男人无论在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件之后回来时能够看见一个这么样的女人在等着他心里总会充满柔情与安慰。
小方坐下来想掀起毛毡看看她又怕将她惊醒却又偏偏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候加答忽然像一只地鼠般溜进了他的帐篷手里提着一双式样奇特、手工精致的小皮靴。
他的神色看来紧张而慎重他忽然跪下来用双手将这双皮靴献给小方。
“这是喀巴沙。”他说:“我只有这一双喀巴沙就好像你只有一把‘魔眼’。”
小方虽然听不懂“喀巴沙”三个字却猜得出加答说的就是这双靴于。
他虽然不太了解藏人的民俗却知道藏人最看重自己的一双脚。
如果你想从藏人的装束上看出他们的贫富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脚上穿的靴子其贵贱的悬殊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小方虽然不知道“喀巴沙”就是藏人们穿的靴子里最华贵的一种甚至在波斯都引以为贵但却看得出加答对这双靴子的重视甚至已将这双靴子与那柄威慑江湖的名剑相提并论。
加答又接着说:“我没有穿过这双喀巴沙我的脚有脚汗我不配穿可是我本来也绝不会把它留给别人可是我现在献给你。”
“为什么?”小方当然要问:“我不会把‘魔眼’献给你你为什么要把这双喀巴沙献给我?”
“因为你要走了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得很快很快你需要一双好靴于保护你的脚。”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班察巴那就要回来了。”加答说:“别人怀疑你可是别人不敢动你别人都怕你怕你怕得要命。”
加答用衣袖在擦汗:“可是班察巴那不怕班察巴那谁都不怕什么人都不怕。班察巴那一回来你就会像马沙一样死掉。”
他的声音已因恐惧而抖像他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害怕?
小方又忍不住要问道:“班察巴那他……”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波娃忽然惊醒忽然从毛毡里钻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你刚才说了四个字你在说什么?”
“班察巴那。”小方道:“我正想问我的朋友班察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波娃的身子忽然也开始抖看来甚至比加答更害怕。
她忽然紧紧抱住小方:“班察巴那要来了你一定要快走快走。”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圣母峰下第一位勇士是谁?你有没有听说过五花箭神?”波娃连声音都已嘶哑“班察巴那就是五花箭神。”
在酷热如烘炉的沙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子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的皑皑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这里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那么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应该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
这种思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其中当然会产生许多神话。
其中最浪漫、最神秘、最美丽的一种神话就是五花箭神。
五花箭神用藏语来说就是班察巴那。
在藏人最原始古老的经典文字中记载班察巴那的箭是——
“百百中的锋利无比的箭羽上有痛苦的心箭簇上有相思的心直射人心。”
班察巴那掌管着人世间最不可抗拒的力量:情与欲。
他的剑上饰满鲜花他的弓弦是蜜的丝。
他是永远年轻的。
他是天上地下诸神中最美的一个少年郎。
他有五枝锐箭一枝坚强如金一枝温柔如春一技娇媚如花一枝热烈如火一根尖锐如锥。
他的力量没有人能抗拒。
波娃和加答说的这个班察巴那不是神是人是他们心目中的第一位战士、第一位勇士他的力量就像神一样不可抗拒。
只可惜小方就算会听从他们的劝告要走时也已太迟了。
帐篷外已传来热烈的欢呼声:“班察巴那回来了班察巴那回来了!”
班察巴那牵着他那匹高大神骏的白马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他的族人们欢呼。
他已离开他们三天在这块无情的大地上过了三天绝对孤寂艰苦的生活可是烈日、风沙、劳累都不能让他有丝毫改变。
他的衣着依旧鲜明华丽看来依;日像天神般英俊威武。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击倒班察巴那也没有任何危险困难是他不能克服的。
永远都没有。
帐篷里黑暗而安静外面的欢呼声已停止甚至连驼马都不再嘶呜。
因为班察巴那需要休息需要安静。
虽然他经常都在接受别人的欢呼但是他却宁愿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人他喜爱孤独就好像别人喜爱荣耀和财富。
他静静地在黑暗中躺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别人能看见了。
他英俊光的脸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苍白疲倦。
可是只要有一个陌生人他的光彩立刻就会像火焰般燃烧起来。
他绝不能让他的族人对他失望。
他是藏人。
虽然他曾经入关无数次在中原在淮阴都曾经生活了很久甚至连大江南北都曾有过他的足迹。
但他仍是藏人穿藏人传统的服装吃藏人传统的饮食喜爱外地人不能进口的“葱泥”喝颜色漆黑如墨汁的酥油茶和青棵酒。
他生而为藏人他以此为荣。
他的族人也以他为荣。
他在等小方。
这两天生的事他已知道了驼子已经简单扼要地向他报告。
他的判断也跟别人一样唯一可疑的人就是小方。
“魔眼”就在他手边他拔出来轻抚剑锋忽然问:“这是你的剑你就是那个要命的小方?”
他还没有看见小方可是他知道已经有人到了他的帐篷外来的一定是小方。
经年生活在危险中的人虽然通常都有种野兽般的奇异反应可是他这种反应无疑比别人更灵敏。
“这是我的剑。”小方已进来“我就是那个要命的小方。”
本来静卧着的班察巴那忽然已标枪般站在他面前冷眼在黑暗中光。
“我听说过你别人还在流鼻涕时你已在流血。”
“流的通常都不是我的血。”
“能让别人流血的人自己就得先流血。”班察巴那的声音听来居然异常温柔“现在唐麟的血已冷了你呢?”
“我的血仍在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流出来。”
“很好。”班察巴那的声音更温柔。“杀人者死以血还血。”
他的声音温柔如春水小方的声音也很平静。
“只可惜没有杀人的人有时也会死”小方道:“我若死了真正的杀人者就将永远逍遥法外。”
“杀人的不是你?”
“不是。”小方道:“这次不是。”
班察巴那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你还没有逃走也不想逃走你的态度很镇定呼吸也很均匀的确不像是个犯了罪的人。”
他仿佛在叹息:“只可惜就凭这一点还是不能证明你无罪。”
小方立刻问:“要怎样才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