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直指本心的拷问不啻于万夫所指,事实上哪怕真的举世而非之,天子陛下也不会皱眉,但出于内在缘由,楚平婴这样的漠然的人物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不。所以代表上天的天子头一次被人压住了,通红眼眶血红眼球,眼睁睁看着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一个一声令下就永远消失的老东西,指着鼻子把他的狗血喷头,骂的猪狗不如,骂的所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最后站在大殿上的两人,脚下是一片匍匐倒地的颤栗脊背,老人一个字一个字把他们压在地上,只有下跪才能心安。四目相对的两人,一个生出死志,一个看出死志。一如二十年前挂冠而去的老人,与二十年前杀心正浓、初掌权柄的帝王。
读书人大好头颅上的铡刀,二十年来从未离开。握着铡刀的权力双手,二十年来从未落下。
时间好像从来没变过,只是老人更老了。
君临天下的天子问,可还有人不愿出仕?
无人胆敢回话,颤栗猛烈。
“草民陈功德,不愿!”腿疾日益严重的老人,强撑着大吼,嘶哑喊声几乎撕裂喉咙。谁都看得出他脚下虚浮,两腿打摆子!
熔岩沸腾了!有石块落入其中!
“草民周月不愿!”
“草民王潼敩不愿!”
“草民薛訇之不愿!”
“”
愈演愈烈,四十几位老人强撑着恐惧站起来,站在老人身后。暴冲而来的押解甲士剑尖指着咽喉,将他们押出金銮殿。殿内一片‘吾皇万岁’的呼声,敕封官员的征召尾声,将以留下的三十余人坐上高位而终结。
被押出殿的老人回往身后,无数燃烧火光的眼神盯着他,最上方的威严双目中带着赞许与狠厉。老人想起他最小弟子曾经提及的两句诗,叫做‘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乍听不觉如何,放在此处实在绝佳。
所以老人仰天大笑,吟出来。震动人心的身骨气节,俨如狂风吹了几万里,再无归期。
老人揉揉眉心,舒缓一下金銮殿上的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膝盖突然剧痛起来,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样,老人直直倒了下去。
阴雨潮湿天气对腿疾影响甚大,尤其老人被押送至甬道,经过汉白玉台阶下时积水已深,不得不涉水而走,早已不堪重负的膝盖再也无法坚持。
老人倒进一个年轻人的怀抱中,一身白衣,及膝高的下摆及其之下全部湿透,肯定也是从台阶那方过来的。
老人未曾见过少年,但知道少年身份不凡。
年轻人极力将老人搀扶起来,很快又有脚步声过来,是一名年长的宦官。他气呼呼指着老人大骂,“混账东西,戴罪之身安敢伤害殿下,来人”
“闭嘴!”年轻人怒喝,宦官吓得噗通跪在水中。若是林枫在此一定很欣慰,晋王殿下那难度不下于洗白煤炭的威严,竟然在此刻展露了出来。青年肯定会笑着说,老子专业洗煤炭!
“你是”
年轻人退后一步,整理衣衫,恭恭敬敬又郑重的行了面师大礼,仅次于下跪,“学生楚勉,见过陈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