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的心里有诸多苦楚压力。范闲低头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眸里似乎开始燃烧起一股火焰。这股火焰像极了湖泊里烧了三天三夜的火似乎有无数地冤魂在这把火里挣扎悲鸣哭喊惨嚎。
京都里的局势也满是苦风苦雨言冰云还在定州处理青州大战的事宜就算此时他已经离开定州却还要在路上耽搁一阵时间。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都察院趁机开始了对监察院的威压如今的监察院先后两任院长一死一废而言冰云却无法获得监察院从内心里的服从群龙正是无凭借着陛下的纵容。门下中书地配合都察院的御史们开始在贺宗纬的率领下对监察院起了最残酷的清洗。
当其冲的便是一处短短三天时间。便有三十几名监察院官员被缉拿入狱。被捉进了大理寺中那些看似温和的文官难得有机会对监察院动手。自然不会客气牢里的各式刑具在这一刻都开始挥作用。败败到涂地范闲知道自己错了皇帝陛下就像是那座大东山一样就算自己在天下间再营造出无数的风雨来只要这座山不倒庆国的朝廷便不会乱再大风雨依然冷酷。
而今天宫里传出来的那个非常隐密地消息就像压在范闲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他必须马上做出选择。一位被选入宫里的秀女据说怀上了龙种——听到这个消息范闲禁不住冷笑了起来看来食芹杀精这种效果对大宗师这种怪物确实没有太大作用。
“江南那边夏栖飞很艰难若我再不出手他连自保都不能更遑论替我撑腰。”范闲微眯双眼说道:“我的力量消损的越多陛下的手段便越狠这是一个相辅相成的事情。一开始他会慢慢地来可我反击的力量越来越小他的顾忌也就越来越少手段便会越来越疯狂……直到最后把我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朝廷在江南的举措……其实很不明智。”林婉儿轻声说道:“明眼人都知道明家地困局是怎么回事朝廷这次做的太明显而且用的手段太血腥只怕江南的商人们从此以后便会离心。”
“不止不明智更可以称得上愚蠢不过很明显陛下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用最短的时间彻底地击垮我击碎我任何地侥幸。”范闲地表情很木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也有些着急了。”
林婉儿看着他心头微微颤动虽然夫妻二人并未明言什么然而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尤其是在这样地局势下。他这样的表情足以证明他的心思。
就这样两行清泪从婉儿的眼里流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范闲颤着声音说道:“可是你能有什么法子呢?”
范闲沉默很久然后轻轻地揽过她地身子像抱着孩子一样温柔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虽然我一败再败。看似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却证明了一点我很想知道的事情。”
“陛下终究是老了他不再像当年那般有耐心沉稳冷漠到可怕的程度不给人任何机会。”范闲低着头在妻子的耳边说道:“脱去了那身龙袍陛下更像个普通人了这……或许就是我的机会。”去等待那位蒙着一块黑布的亲人从冰雪天地里回来如果他真地这样继续等下去就算皇帝陛下一直忍着不杀他。就算他等到了五竹叔的归来可那个时候他所在意的人只怕全部都要死光了就像江南水寨里的那些人关妩媚苏文茂监察院里的那些官员。
他必须反击。而且他的手里确实还拥有皇帝也不曾知晓的秘密只是他清楚关于内库的反击一旦真的展开范系的势力与皇宫那位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转地余地说不定整个庆国都将因此陷入动乱之中而若范闲败了他的身后只怕要死无数的人。
范闲没有信心可以击败自己的皇帝老子所以当他勇敢地以生命为代价站了出来时必须要替自己在意的亲人友人们保留后路。那场秋雨之后他便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却仍然在意旁人的生死。
为了这个后路腊月二十八之后地范府安静了很久气氛压抑了很久便是两位小祖宗似乎都现了父亲的异样情绪不再敢大声地叫嚷什么。
过了一个极为无味的年节随意吃了些饺子范闲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一关便是七天。一直到了初七他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阖府上下都等候在书房外林婉儿在一旁忧虑地看着他思思端了碗参汤送到了他的手里。
范闲端过参汤一饮而尽笑着说道:“咱澹州四大丫环。还是你的汤熬的最好。”
思思心里咯噔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兆却是紧紧咬紧了嘴唇。并没有出声她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本来就不是凡尘中人无论面临着怎样的困局都会轻松地解决就像这二十几年里的岁月一样。
今日初七太学开课洗漱过后林婉儿替他整理好衣衫将他送到了府邸正门口一路上她地手都在微微颤抖。
清晨的日光突破了封锁京都许久的寒云冷冽的洒了下来。林婉儿痴痴地看着范闲好看的侧颊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忽然看见了范闲鬓角上生出一根白在晨光中反耀着光芒不由心头一绞酸痛不已。
她尽量平静问道:“想了七日可有想明白什么?”
范闲叹了口气回复了初进京都时的惫懒与无奈笑着说道:“想七天希望能想成一个大宗师你说我是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
林婉儿掩唇笑道:“着实痴心妄想。”
“年前请戴公公递进宫里的话有回音了陛下让我下午入宫。”范闲怜惜地看了一眼妻子说道:“陛下向来疼你加上年纪大了想来不会为难你若你在京都过的不舒服回澹州吧陛下总要看看***面子林婉儿依旧掩着唇笑着问道:“我可懒得走就在家里等你倒是你可真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范闲耸耸肩像个地痞无赖般说道:“哪有什么法子?陛下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啊想起来了一个姓熊的人说过既然浑身上下都没有空门那他这个人就是空门。”
“又在讲笑。”林婉儿掩唇笑着笑地快要咳出眼泪来一般。
“本来就是在讲笑。”范闲低头在婉儿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向着东川路太学的方向驶去林婉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化做了凄凉她放下了掩在唇上的袖子。白色地衣袖上有两点血渍这七日里她过地很辛苦旧疾复十分难过。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坚书所学何事……庶几无愧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
冷静到甚至有些冷冽地声音在太学那个小湖前面响起愈百名太学地学生安静地听着小范大人的教课很多人感到了今天小范大人情绪上的怪异因为今天他似乎很喜欢开些顽笑偏生那些顽笑话并不如何好笑。很多人都感觉到小范大人有心事。
胡大学士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老怀安慰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范闲的心事在哪里所以安慰。今天是初七太学开门第一课而下午的时候陛下便会召范闲入宫。庆国朝堂上地上层人物都知道此次入宫是范闲所请。所以胡大学士很自然地认为在陛下连番打击下在庆国取得的伟大战果前范闲认输了。
一想到今后的庆国君臣同心父子齐心一统天下一片和谐胡大学士便感到无比安慰甚至都没有注意去听范闲今天讲课的具体内容。
“孔不是扮王力宏的九孔不是摇扇子孔明。更不可能是打眼的意思。孟……嗯我不大喜欢这个人因为这厮太喜欢辩论了和我有些相似。”
范闲对池畔逾百名太学学生笑着讲道他也不在乎这些太学生能不能听懂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经史子集却没有孔子孟子以至许多子仁义之说有却很少也像孔夫子讲的那般明白的。
“舍生取义这种事情偶尔还是要做做的。但……我可不是这种人我向来怕死。”
此话一出所有的太学学生都笑了起来觉得小范大人今天乱七八糟地讲课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听得懂的笑话。
“但!”
范闲的表情忽然冷漠了起来。待四周安静之后。一字一句说道:“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不见得……人之本能。趋生避死然而人之可敬在于某时能慷慨赴死因何赴死?自然是这世间自有比生死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依然与我无关。”他笑了起来然后四周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感觉到异样所有的太学生怔怔地看着池畔的他没有一个人笑出声来。
“我一向以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但后来现人地渴望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事情人有选择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总是要死的那咱们就得选择一个让自己死的比较尽兴的方式无悔这种词儿虽然俗了些但终究还是很实在的话语。”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渡过?”
范闲环顾四周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一阵沉默之后他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太学里。
“我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抄很多书挣很多钱娶很多老婆生很多孩子……呃似乎都做到了然后我又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要过地心安理得。”
“这大抵便是我今天想要说的。说完这番话范闲便离开了太学坐上了那辆孤伶伶的黑色马车留下一地不知所以莫名其妙面面相觑的太学年青学子还有那位终于听明白了范闲在说些什么从而面色剧变的胡大学士。
胡大学士惶恐地离开了太学向皇宫的方向赶了过去这时候天色尚早范闲要下午才能入宫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向陛下说些什么劝些什么阻止一些什么的生。
范闲在太学里这番东拉西扯的讲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撒播了出去不需要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实际上整个京都里那些敏感地人们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京都闲人的反应。
与所有这些人的匆忙紧张不同范闲却很平静离入宫的时间还早他来到了新风馆开始享用冬日里难得的或许是最后地享受——那几笼热气腾腾地接堂包子以及桌子旁边长着一张包子脸的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