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树林中得知当年往事后林剑澜心中曾数次憎恨厌恶骆宾王虽已参佛然而看到自己这副与父亲相似的容貌却仍是禁不住露出痛恨模样因此常常想若“乱松”仍怀怨恨也是人之常情以当时情形便是杀了他也是应当只是却从未想过这怨恨让他这般刻骨铭心对母亲和自己虽大度的照顾包容言谈之中处处表明自己早已看淡仇恨却独独只对眼前这仇人历经十数年仍不减一丝一毫的仇恨和惩罚。杀了他怕还是便宜了他。
与他结识过的人论他“面目英挺儒雅中又带着一股通达之气”“嘴角挂着笑眼睛黑漆漆的仔细看却似乎有星光闪耀般眉毛上扬这副脸孔平地里便带着一股自信自傲之气”。
素衣白袍美质良材便是眼前这骷髅样的人么?
此时间以往的不屑羞愧还有那想过千百次的质问竟是一句也无法开口说出只觉得心中是无法形容的酸楚。林剑澜勉力回过头去将这铁牢内的灯盏尽数点着。
再回头整面墙上墨迹淋漓。
一树梨花绽如瀑雪。
眼如被灼伤心更如针扎手禁不住摇晃滚烫的灯油滴在手上灼痛之至林剑澜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说出来的却是数十个断断续续的“为什么”。
那人端详眼前这失态的少年良久双眼原本的神采忽的消失殆尽似乎突然放弃了一切一般哑声道:“你很像我。”
如同被这句话刺伤一般林剑澜猛地抬起头来却无法直视这太过凄惨的躯体又扭头过去道:“我宁愿不像。为什么?为什么?”
那人叹了一声双手用力撑地站起锁链顿时出一阵响声转过身去抚摸着墙上梨花道:“你既来此不是遇到乱松便是遇到了虬梅往日之事都知道了?”
林剑澜想不到他这如同芦柴棒的双腿还能支撑这躯壳立起心中泛起一阵怜悯却又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情感对他本应是鄙视、不齿才对咬牙道:“略有耳闻天下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徒恐怕没有过你的。玩弄感情摧折人心你、你还算是个人吗?”说到此处不由怒目而视看到那人背影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满墙梨花下那人影扶墙而立十分不协调更触目惊心的则是那破衣烂衫背后几乎全是裸露两侧的肩胛骨下两个寸许的创口长长的铁链便由此穿过铁链的周边早已和肉长在了一起竟是早已被穿了琵琶骨。林剑澜抓起地上锁链不由颤声道:“你又不会武功他、他为何这般待你?”
那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中一般沉思半晌方道:“你说的大半都对我的确无耻之极只是却不是为了求荣。”忽又轻轻嗤笑了一声道:“这滋味也不算很差对他来说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消他心头之恨。”言语之间仿佛忘了痛苦般透着一股得意。
林剑澜猛地将那锁链丢在地上瞬间听到他喉中轻哼了一声练武之人被穿了琵琶骨每有动作都是疼痛难忍何况是他林剑澜心有不忍却对他往日行径愤恨不已道:“你说的好听自然是想求取功名富贵只是还未及投奔朝廷便被他捉住在此一押便是十几年。你若觉得羞耻为何不自行了断?”说到此处自己却先落下泪来。小时候的期盼少年时得知父亲可能还在世上后便不停寻找此刻却说出来逼父亲自裁之言何尝是出乎本意?
林霄羽愕然片刻不再说话一只手拎起锁链拖沓着向旁边的书台走去林剑澜见那锁链在皮肉处不停的摇晃他只是眉头紧皱再也不吭一声到了书台那儿方拿起一枝笔轻轻的蘸了墨复又走到墙边掂起脚勉力举起手臂在那墙上梨花一枝头处仔细绘了一朵花苞。
手再垂下之时神色虽然如常却已是满脸大汗想是那琵琶骨处的锁链剧痛不已林剑澜实在想不到他忍耐力竟达到如此地步更加替他选了一条被人唾骂之路而难过。
林霄羽平复了一会儿重又凝视着这面墙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一树梨花有多少朵么?”又自己答道:“我自到此处每日在上面添上一朵而今这树上已经有五千七百一十四朵梨花了。”
林剑澜此刻方明白本可一死了之不受此折磨却仍是贪恋人世为的便是那一树梨花下的仍在等待的笑颜。母亲日夜思念父亲以至成疾他又何尝不思念母亲?想到母亲将自己当成了父亲归家的欣喜模样林剑澜哽声道:“你既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离开她?”
林霄羽骷髅般的脸上露出悔意须臾这悔意便消失无踪半晌方说出话来:“红尘误我。”
林剑澜道:“没什么误你误你的是你自己。你不单误了自己还误了徐公等人一片耿耿兴李之志。”因提及母亲林剑澜语气已经和缓许多想了想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并不明白你为何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千方百计的阻挠只是该生的一样要生只不过延迟十几年而已。武则天日暮西山江山总要交回到李家人手上。”
林霄羽闻言却是浑身一颤颓然瘫软下来又急切的爬行到林剑澜身边枯瘦的手抓住他手腕道:“乱松他、他起事了?”
林剑澜以为他被关押这许多年早已不该知道世上之事而今听他问竟如同早已有所察觉一般奇道:“你叛了徐公虬梅被俘只有他仍怀当年之志苦心谋划了十几载而今终于有了机会他难道不该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