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化身巨兽睚眦,个头巨大,一身青黑龙鳞战甲杀气缭绕,赤金色的双眸泛出嗜血的凶光;“老子正睡着……”
侍卫持戟跨步上前,点在这奇形怪状的巨兽背后,厉声质问:“私闯宫城,尔等意欲何为?竟着我大韩军装。”
说话间用力一挑,长戟在北辰的肉翅上拖出数道深而长的血印子,血珠簌簌掉落。
暴躁的北辰掉头张嘴,一口便将说话人的脑袋整个咬住,鲜血喷洒,染得他脖下白毛血红一圈。
陈铬连忙蹬着他的双肩,把他那血盆大口扒开,拔萝卜般将那侍卫扯出来扔到一旁,认真道:“你矜持点!哎!抱歉!”
北辰嚼巴两下,嘴里没味:“呸。”
继而尾巴横扫一圈,如一根铁鞭,将侍卫们的武器劈成两截,破铜烂铁“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韩原行礼致歉:“事出突然,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连忙与侍卫们一通解释,且自腰间取出符印。
那侍卫虽满头鲜血,实际上伤得并不重。毕竟陈铬在身旁杵着,北辰每每作些凶残举动,都要被他瞪着一对奶狗似的眼睛看半天,这还是好的。最怕他眉毛一皱,毫无征兆哭个没完没了,故而这活了数千年的远古大妖怪,竟越活越回去,脾气不知不觉已是收敛了许多,束手束脚惯了。
侍卫动作粗鲁地接过符印,细细查看,确认无疑后,便低着头将韩原请了进去。模样恭恭敬敬,只不准陈铬与北辰跟随。
北辰半点兴致也无,一屁股坐在地上,尾巴乱扫,伸出食指剔牙。似乎那侍卫的头发还塞在牙缝间,弄得他直打喷嚏。
陈铬直觉到了王宫里,就已经安全了,被一众单膝跪在房顶的弓箭手围着,心中却是半点不怕。最后只是觉得手脚没处摆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帮北辰剔那几根头发。
然而过了片刻,陈铬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一个画面:荒凉的冷宫中,安陵容让苏培盛用弓弦勒死余莺儿。只觉得宫中阴森恐怖,让汴阳君一个人进去实在危险。
他一摸后脑勺,瞬间流下两行清泪,哇哇大哭着,朝王宫里面冲:“我要父亲!”
那些侍卫拦不住他,被哭得心烦意乱,又因着他们算是王孙贵胄,不敢强行将人扣下。只得硬着头皮推了个倒霉鬼出来,护送陈铬前往汴阳君的去处。
陈铬跟在侍卫身后,走在韩国王宫里。
透过眼眶里豆大的泪珠四处观望,宽阔华丽的王宫仿佛微缩在一个小小的水晶球中。
李星阑说,韩国立国以来几乎就没打过什么胜仗,但三晋在冶炼兵器上成绩都不错,韩国又占了河南、山西的大片地方,拥有广袤良田,所以多少有过数十年“诸侯不来侵伐”的风光。
然而伊阙之战时,韩魏联军被白起打得不行,全歼二十多万士兵是什么概念?陈铬想都不敢想。那二十多万人里,当兵的或许只能有一半,其余的伙夫、挑夫、后勤百姓,他也全都杀了,这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史书上轻描淡写几行字,承载了多少尸山血海悲欢离合?
他看着看着,渐渐地哭不出来了,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尚未被尘土掩埋过数千年的宫殿,看什么都觉得新奇。青铜器全都黄橙橙的,锃光瓦亮,一切都太干净了,没有半点光阴岁月的痕迹。
陈铬隐约地产生了一种,真真实实活在当下的感觉。
他歪着脖子,视线落在身前引路的侍卫身上,见到他的领口发白,盔甲缝隙间塞了不少尘土,头发也满是油光,一切都跟影视剧中所展示得完全不同,这太真实了。
他看着这名侍卫,终于明白,即使弱小如韩国,面对兵临城下的困境,也是绝不可能轻易投降认输的。因为人们活着,相信自己能够创造历史,而非臣服于命运。
从来就没有什么当局者迷,只不过是活在当下,万事尽力而为。
又是一个转角,陈铬的耳朵抖了抖,远远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少年的声音:“兵临城下,不战而降,你们哪还有一点气节?放开我,我要去面见王上。”
另一名少年嗬嗬笑:“你无官职在身,本不可入宫,莫要大喊大叫惊动了侍卫。哥哥带你进来一趟,风险着实不小。”
少年既羞又怒:“我张家五世相韩,赤胆忠心,然而朝中女干佞当道,横阳君……”
另一名少年连忙打断他的话:“哎呀良弟,甚么横阳君?如此生分,亲一口,叫成哥。你这心急火燎找那倒霉催的作甚……”
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陈铬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瞎了,在王宫里也能转角也能遇到的。真是一朝走上弯路,盖达都比原来精确。
陈铬往前走,无可避免要与那两人擦肩而过。引路的侍卫走在前头,倒是假装没有看见,或许觉得这是王宫里的常态。
然而陈铬目力极佳,即使廊下灯火昏黄,却仍旧在光影中匆匆瞥见一眼。
那是一名青衣少年,肤若凝脂,唇红齿白,面貌如同少女般娇俏,实在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抵仍是萌甚于雷。幸亏这少年虽长得男生女相,脾气却似乎不大好,表情像个正在与敌人周旋的小野兽。
横阳君年纪也不大,模样斯文俊秀,眉眼间一股风流气。远远望见陈铬,竟还对他吹了声口哨:“哟,哪儿来的弟弟?瞧这一脸的血,可怜见的……”